AG旗舰厅官方网站同治十二年下半年(1873年秋至1874年初),是清代西北经略史上的关键半年。这半年,61岁的陕甘总督左宗棠率兵纵穿千里河西走廊,奔波于兰州与酒泉之间。两宫皇太后和同治皇帝频颁上谕,连番垂询收复新疆之策。
这是左宗棠第一次到河西走廊“出差”。两年前,他就要“扶杖而行”,这次更是拖着“衰病之躯”,忍受丧子之痛,感叹“日暮途长”,念着“退隐田间”,一面部署平定陕甘的扫尾工作,一面谋划收复新疆的方略,忙得“眼目昏花,心神恍惚”。
初秋时节,兰州繁华街区西关一带,黄河奔腾,人流穿梭。大批外地游客慕名而来,在115岁的兰州“地标”黄河铁桥前打卡。距离铁桥四五百米处,近代西北“地标”——中轴线建筑群甘肃贡院遗址闹中取静,即将迎来150岁生日。贡院遗址,坐落在兰州大学第二医院里。高楼掩映之下,两栋恢弘的殿堂式建筑十分醒目。前面一座大殿高15米,面阔七间,名叫至公堂,曾为监临、外帘官办公场所,是贡院的核心建筑;后为兰州大学教室、礼堂、阅览室;现为甘肃科举博物馆。后面一座高14米,面阔五间,名叫观成堂,也是当年甘肃贡院中轴线上的核心建筑。
与绝大多数中轴线建筑坐北朝南不同,至公堂、观成堂都是坐东朝西。甘肃科举博物馆工作人员周媛说,这种坐东朝西的布局在全国现存贡院遗址中独一无二,可能与兰州城沿河而建、地形东西狭长有关。
1873年下半年本是“乡试季”,甘肃各地生员理应远赴陕西参加秋试。然而,返程路上,从甘州(今张掖)到凉州(今武威),左宗棠看到大批生员路边恭迎。起初他以为这些人是参加“秋试”后匆匆赶回的考生,便询问考得怎么样。然而,答案令人唏嘘:由于“甘省距陕道阻且长”,清朝开国200多年来,许多士子无力赴陕。
据《左宗棠全集》中收录的信札记载,因道路险远、代价高昂而自动放弃乡试机会的甘肃生员,当时竟占“十之七八”。少数下定决心赶考的人中,又有很多人遭遇意外:有路遇暴洪、滑坡、泥石流,因不可抗力错过考期的;有盘缠用尽不得已半途而废的;有走着走着得了抑郁症、客死他乡的。左宗棠感慨道:故诸生附府、厅、州、县学籍后,竟有毕生不能赴乡试者。穷经皓首,一试无缘,良可慨矣!
第一笔是制度成本账。当时的甘肃,东邻陕西,西至新疆乌鲁木齐一带,辖境包括今天的甘肃、宁夏、青海,以及新疆、内蒙古的一部分。从东至西,最近的地方距西安五六百公里,兰州、西宁、银川距离上千公里,张掖、酒泉距离1500到2000多公里,乌鲁木齐等地距离三四千公里,往往单程就要走两个多月。至于花费,“少者数十金,多者百数十金”,和东南各省举人赴京参加会试的花费一样大。
《分闱折》先是回顾了清初陕甘分省的过程:甘肃最早归陕西统辖。到了康熙年间,“拓地日广”,中央政府设立甘肃巡抚,后来派驻陕甘总督,兼管甘肃巡抚事务。他进而论述道,甘肃“地当西陲冲要,南北界连藩服荒服”,是经略西域的战略“抓手”。这里各族杂居,迫切需要在“谣俗异宜,习尚各别”基础上,建好共有精神家园。
左宗棠曾坦言,“臣度陇之初,见陇事败坏至极,无从措手,心窃忧之”。戎马倥偬之余,他深感“甘、凉一带民风尚称朴厚”,同时痛感一些地方“四十余年,等于绝域,声教久不行”。他认为,西北治理必须眼前、长远一起抓,既要以发展促稳定,更需用改革求久安,具体是办好三件事:讲求政教、举行兵屯、振修武备。
左宗棠督甘后,每到一处都鼓励办学,曾为兰山书院四处延揽“山长”,寄望各地重振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“关学”传统。他先后创办兰州制造局、织呢局,在内陆边陲倡导洋务运动,早早拉开西北工业化的序幕。他着力改革完善西北治理体系,《分闱折》呈递前后,多次上书清廷充实完善西北行政区划设置,其中4次上书建言新疆建省,最终获批。
2018年,甘肃贡院经过3年大修,作为甘肃科举博物馆,首次向公众开放。走进博物馆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展示甘肃贡院全貌的沙盘。据地方志记载,甘肃贡院占地14万余平方米,最多时可容纳4000余人同时考试。历史记载,贡院建成后,人文荟萃,匾额、楹联盛极一时。曾有一副192字的长联,比久负盛名的滇池长联还要长,是中国贡院第一长联。如今,观成堂仍保留着左宗棠继任者、谭延闿父亲谭钟麟的54字长联。至公堂内还有3处左宗棠印迹。门头匾额上的“至公堂”三字,是贡院落成时左宗棠手书;门口有一副木质长联,如今移入堂内珍藏,也是左宗棠自撰自写:共赏万余卷奇文,远撷紫芝,近搴朱草;重寻五十年旧事,一攀丹桂,三趁黄槐。
周媛说,2015年翻修时,两座建筑整体抬高1.36米,施工人员在至公堂施工时,发现大梁上还保留一行总长10多米的楷书题款,上写左宗棠的官衔和姓名,明确记载“封顶”日期为光绪元年(1875年)七月初九。
左宗棠长期被封疆大吏聘为智库、幕僚,撰写“智库报告”是他的看家本领,林则徐称之为“绝世奇才”。担任封疆大吏后,他多次建言加强船政、塞防,新疆、台湾设省。收复新疆时,当许多官员轻言“乘胜出关,速图扫荡”时,左宗棠“体察军情,详审局势”,认为大西北“筹饷难于筹兵,筹粮难于筹饷,筹转运又难于筹粮”,“用兵在精不在多”,先要挑选精兵、妥运粮草,才能毕其功于一役。这些建言献策之所以落地见效,主要是他重视调研,能察人所未察,故能言人所未言。
在《分闱折》中,他用事实和数据讲了三层理由:一是如果两省平分现有名额,对近水楼台先得月、历来到考率较高的陕西考生来说显失公平;二是由于山高路远、兵荒马乱,甘肃历年累积的未参加乡试考试生员为数甚多,考虑到往届甘肃考生上榜率高,简单一分为二也难解甘肃之渴;三是横向对比看,云南、贵州在分闱时,清廷分配贵州“取中额数”42名,这个数字是全国各省中最少的。左宗棠建议,甘肃“取中额数”只需比照贵州成例即可。
第二个是“开口子”问题。当时,还有安徽、江南两省没有分闱。为了打消“开口子”的顾虑,《分闱折》特意写道,安徽与江南“壤地相连、一水可通”,安徽士子到江南考试,“习以为常,并无不便”。考虑到清流对分闱还有不同意见,奏折主动设置议题并作出回答:“臣亦知圣贤之学,不在科名”,但“非科名无以劝学,非劝学则无读书明理之人”。
一场秋雨过后,又见天高云淡。萃英山下,莘莘学子涌入兰州大学天山堂、昆仑堂,开始新一天的学习。“萃英”,取自萃英门,后者与至公堂一样,曾是甘肃贡院的标志性建筑。1913年,兰州大学的前身甘肃公立法政专门学校迁入甘肃贡院旧址。贡院许多地标,从此成为兰大的象征、学子的记忆。到20世纪40年代,国立兰州大学在至公堂附近,又建起四栋当时兰州的最高建筑:天山堂、昆仑堂、贺兰堂、祁连堂。校史记载,用四座西北名山命名,意在开阔学子心胸,提醒广大师生,面向西部、扎根西部。
至公堂、观成堂一带,已找不到一棵甘肃贡院初创时期栽植的古树。不过,堂前屋后,几十年前栽植的古槐也已枝繁叶茂。
甘肃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邓明对于陕甘分闱后的“人文鼎盛”如数家珍:甘肃贡院第一位解元安维峻,曾上书请诛李鸿章、斥责李莲英干政,被称为“陇上铁汉”“铁肩御史”,后出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;武威籍举人李于锴,曾参与起草公车上书,1901年任山东大学堂监督,负责筹建山东大学堂事宜;哈锐则是晚清甘肃天水回族同胞中走出的翰林,后来成为甘肃知名实业家;最后一名解元邓隆,民国后创办火柴厂,也成为实业家、慈善家,被称为“光明使者”……